虽说郑小琳早有准备,这时,看到进进出出的抄家的红卫兵们,她还是一阵紧张,紧张中又夹着她必须压抑下去的愤怒。她三步并作两步往家里赶,路上碰到几个熟人,也只是面无表情地瞟她一眼就匆匆走过,不像平时那样和她打招呼。这一切,她都不思考了,后来,她几乎是小跑着进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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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家的房子是父亲在抗战刚结束时从一个“下江人”[23]手里买来的,那是一幢建于30年代末的一楼一底的小洋房。设计、修建都并不特别讲究,又经过近30年的风风雨雨,已经相当陈旧,但还宽敞、方便,除客厅、书房外,还有四五间屋子和一个不大的花园。多年前,它周围都是树林,小洋房就掩映在树林里,但现在树林早已不存,在陆续建起的一些房屋前面慢慢形成了街道,他家的小院虽然依旧,但也快和后来新建的房屋连成片了。
家里突然拥进一批陌生人,气势汹汹,一进来就颐指气使,倒柜翻箱,接着又把东西往外抬,苹苹见了不知是怎么回事,吓得大哭,眼泪、鼻涕糊了一脸。母亲牵着她站在小院里,哄着她,其实,她自己也被那个场面吓住了,一脸惊慌的她眼睁睁地看着那群戴红卫兵袖套的人把自己的家翻弄得一塌糊涂,不知所措。“苹苹乖,不哭。”郑小琳一跨进院子就急忙掏出手巾擦去苹苹的眼泪、鼻涕。苹苹还是在哭。此刻,她顾不上她了,四处寻找父亲。没有见到他。这时,她听到了他的声音。是从楼上传来的。她向楼上奔去,刚走上楼梯就听到父亲正在和那群人讲理。“要出事!”她心一急,加快了脚步。刚登上楼她就看到有一个红卫兵冲到父亲面前狠狠给了他一耳光:“你这个老右派!你找打!”那人看上去只有十五六岁,和自己在昆明教的那个班的学生差不多大。父亲没有料到,趔趄了几步,他想扶住什么,没能扶住,就倒了,头刚好碰到身边一个衣柜的棱上,殷红色的血顺着脸、脖子,滴到地上。父亲撑起身子坐在地上,愤怒地看着打他的人,喘着气,说不出话。